Tuesday, November 13, 2007

書籍導讀:文學x城市x想像




我城

ISBN 9789627985426
西西
洪範書店, 1999


隨便在旺角街頭找一個途人來問問,問他是甚麼人,他大概會答道:「香港人。」這是一個十分奇怪的答案,因為世上有「國藉」,有「省藉」,卻未見有「城藉」。

西西的《我城》中就出現了這樣的一個「城藉」主題。我們很容易理解為甚麼在七八十年代會有「城藉」問題的出現,當時香港人正處於歷史身份需要重新認知的時 期,人們都有意無意地參與了對「香港」的過去和前途的反省與叩問。但到今天的廿一世紀,同樣的身份問題仍然存在於這一代,甚至上一代人的心底;過了幾十 年,「本土意識」仍然是游移不定。這也是為甚麼今天《我城》仍是一個在大眾文化層面上的上佳讀物。

對文學認識不多的朋友來說,《我城》可能是一本十分「奇怪」的小說。小說中為了要呈現出人對城市的感覺,用了有時我們會稱為「陌生化」的 手法。這樣的寫法亦能夠讓讀者重新去處理我們對於一些常見事物的經驗。作為本地的新一代,對於完成於七十年代末,而且寫法獨特的《我城》,可能無可避免地 會作很多「誤讀」。但這是不打緊的,誤讀也是一種樂趣。西西和《我城》中的敘述者能讓我們很快樂地誤讀她和他們所經驗的「城」。



剪紙
ISBN 0195938402
也斯
牛津大學出版社, 2003


一陣聲音,一個動作,可能都是把現在和過去連接起來的媒體。在這個不斷演變的城市中,我們想「感受」過去,而不是單單的「回憶」,所憑的可能就是這些聲音、動作。

《剪紙》可以視為對這些東西的一項記錄。縱使今時今日的花車巡遊已不同往日了,縱使現在賣牛雜的阿叔已不推車仔了,縱使今天的電車票價已上漲很多倍了,縱 使今天的剪紙公仔全都成了國寶了;但花車的喧鬧,電車的叮叮,剪刀的錚錚,還是照樣的存在,照樣的為人們訴說城市的現在和過去。事實上這些聲音或動作的意 象,是超越時空的,代表著一個城市的文化。我們對這些東西產生感觸而引發想像,正顯示我們對於處身的文化背景起了共鳴。

閱讀《剪紙》最使人困惑的,就是該用甚麼角度去閱讀。有人說是要從質疑文字功能的方向去讀;有人說是要從社會變遷的方向去讀;有人說是要 從探討人與人間疏離情況的方向去讀;筆者現在提出的,是從微小的觀察和感受,擴闊想像至閱讀一個城市的歷史和文化──以上的或許全部都是可行的解讀方向。 事實上《剪紙》一書是能夠包容得下這麼多不同的閱讀方法。你可能會在讀了幾段之後覺得,還是把它當成愛情小說來讀最方便,這又有甚麼不行呢?作者自己也曾 ──容筆者斷章取義一次──「《剪紙》不過是一個愛情故事吧了」

書中同時敘述了兩個看來毫沒關係的故事,而小說作者巧妙地利用「剪紙」──剪貼情詩和人形剪紙等──的母題為兩個故事勾出一點微妙的關係。關於如何溝通,小說中作了很細緻的思考:當我們認為語言和文字已無法有效地扮演溝通的媒體時,它們卻仍是我們唯一能用以互相療傷工具。


地圖集
ISBN 9575221737
董啟章
聯合文學出版, 1997


Atlas大概是不少中學生入學時都會買的一本參考書,上地理課時老師也一定會教我們閱讀地圖。但有沒有想過中國與蒙古、或者法國與瑞士間那條分開兩個國 家的黑線,是不是代表地球上的一個地域呢?如果是,這黑線下的土地,到底是哪一個國家的領土呢?

董啟章在《地圖集》的「理論篇」裡就為我們提出了不少類似的問題。這本小說──我們可以把這本書當作小說來閱讀──告訴我們,當我們查考地圖時,就是在接受它為我們作的敘述。地圖和街道圖會向我們訴說一些關於某個城市的歷史和文化,同時我們亦透過閱讀地圖來建立出一套對 世界和城市的認知。但地圖永不可能完全的訴說一個城市的所有,因此我們最後所得知的,可能亦只是一個印象。如果地圖不能有效的呈現城市,我們又該如何去閱 讀「城市」呢?

本書分為理論篇、城市篇、街道篇和符號篇四部份。在一系列艱深而又似有似無的地圖理論的研究與實踐過程中,小說的敘述者為我們對城市作一次「知識考古」, 探討一個城市的歷史、文化和前景。在這樣的一次「考古」中,作為讀者的我們需要積極幻想和虛構,才能領會閱讀地圖和一堆名字的樂趣與意義。

《地圖集》沒有完整的故事,甚至沒有甚麼能使讀者有印象的人物,這或多或少對我們的閱讀造成了一些「不便」。也許我們可以把閱讀,想像成作者領我們在街道和城市中作一次觀光旅行,在對各個名字的回想與幻想中,一起遊覽一個「看不見的城市」。


城市浮游
ISBN 9628158635
鍾國強
青文書屋, 2002


「百佳以廣場的速度向四周挺進」、「是鵝頸橋下踩過來的小人」,這些不太合語法邏輯的句子,大概只有香港人才讀得懂。這不是說香港人特別聰明,而是因為這些是屬於香港人的詩句。

香 港未必是一個富有詩意的城市,但詩往往能從城市裡攝取很多養份,本地的詩人亦很能透過這文類去反映出他們對城市的經驗和想像。鍾國強在《城市浮游》中把他 對城市──包括香港、澳門、東京等──的印象轉化成意象,以詩的形式重新拼貼和記錄。讀者能夠感受到他詩中所說的城市印象,正因為我們都身處於同一個時代 「語境」(context) 之中,詩中記述的詩人所有的印象,往往正是我們每個人共有的「集體印象」。明白了這一點,我們會發覺香港人是可以體會東京這城市的特質的。我們在讀詩的過 程中觀察城市和時代的同時,亦能觀察自己在時代中所處的位置,為自己在城市,甚至世界裡立個定位。

對 不少學生來說,讀新詩詩集恐怕和「嚼蠟」是沒甚麼兩樣的行為。新詩由於為了表現某些藝術效果,而運用了和日常語法不同的形式來寫,所以「妨礙」了我們閱讀 和理解。但瘂()弦說過「要有耐心,看多了就懂了」。要欣賞《城市浮游》,我們未必要花太多心血,用多一點點耐心就夠了。假如讀來讀去也不懂呢?也不打 緊,發現整本詩集裡有一兩句寫得很好,這已是一個很好的閱讀經驗了。

本詩集分五部份:商場、街道、浮游、時間、陽光。前三部份特別能突顯「城市」的主題;而繼後兩部份則是向內轉向,反映出對城市這主題更主觀的印象。閱讀詩人活潑多變的語言,讀者往往能在細味一詞半句之間,發出會心的微笑。

(原載香港教育城,為「我們@香港」專輯的一部份,圖片來自教城及豆瓣)

Wednesday, October 24, 2007

談黃仁宇《萬曆十五年》

《萬曆十五年》是一本罕見的具嚴謹學術硏究態度,而又能以文藝的筆鋒來寫作的歷史書。據說在某些大學的歷史系,此書已被列作教科書,不知道香港的大學是不是也這樣看待此書了。
 
這書好看在作者黃仁宇先生把萬曆十五年(1587)前後明皇朝裏的各項古怪瑣事都仔細敘述,又不厭其煩的一再分析中國古代皇室的各項所謂要事的功用和意義。這些東西無聊又有趣,但其中深藏的意義正正標誌了一個皇朝傾覆之結局的無可挽回,仔細的讀,教人唏噓,也發人深省。
 
明之亡,不只亡於萬曆,實亡於制度傳統。由於文官制度的成熟,導致明帝國只有危坐的能力,而沒有自救的能力。
 
明之前朝其實是宋,宋才是一個有自己特色而完善的制度的國家。宋代被教科書評為「積弱不振」,對外族的侵略似乎一籌莫展。但如果說宋代的武功不濟,那明代 的武功就是極度不濟。明代和南宋一樣,良將不少,如俞大酋、戚繼光都可謂軍事天才。黃仁宇在《萬曆十五年》一書中用了不少文字談論戚繼光的軍事改革,他做 的全都可說是破天荒的事。但明之一代,文官對軍事的牽制是前所未見的強的,因此軍官打起仗來綁手綁腳──焉得不敗?宋代雖說積弱,但一打起來還不能算太 壞,畢竟對手是當時世上最可怕的草原騎兵,南宋末年更屢破歐洲人聞之膽裂的蒙古兵。且看看後金的八旗兵算甚麼,和遼兵金兵蒙古兵比,八旗兵不算是甚麼勇 悍,制度上的優點也不過是草原民族一向的全民皆兵罷了。假如明軍一直仗著財力和後勤力,用火炮堅守要隘,滿州人除了議和退兵外其實也沒甚麼可為。再看看明 軍有當世最大的動員力,但士兵質素之低教人震驚,連防守也成問題,更別說北伐了。據黃仁宇分析,這些都是文官對軍事處處制肘造成的禍。當自大但無知的文官 集團掌控了政權、財權及隨之而來的軍權,再好的將軍也只能徒歎奈何。這就是文官制度的可怕之處,文官不用下金牌,不用反臉和軍官在廷上火拼,憑著朝廷的結 構和運作得無可挑剔的制度,一樣可以馴服黃沙悍將;憑著立國所本的道德和宗法傳統,一國天子,亦只能乖乖在鳥籠內當他虛心納諫的「賢君」。
 
眾人皆知,明國力之敗壞是從內部而起。但這不是指民變,而是政事的低效率,施政者的極度苟且,使得整個帝國由內至外,由上至下的一遍死氣沉沉。官員因為制 度而不得不貪;軍人因為制度而無心言勇;最厲害是,甚至皇帝也因為制度而不敢有作為。一個成熟的文官制度,能載舟,也能覆舟。張居正其實是制度下的最典型 犧牲品,他的失勢,不是在位之時,而在其死後慘遭清算。文官憑制度賦予的力量,把張朝一切功績毁掉。連張居正這樣有能又有為的人都難以善終,這更成了後人 不敢磨淡的鑒戒。申時令、萬曆皇帝就是在這樣的無奈情況下決定放棄爭取,轉而消極的順從制度,以求「養生」。用這個角度看,明神宗不失為一聰明人,如果他 和崇禎皇帝調換位置的話,明帝國也許尚有一線生機,可以等下一個張居正,或下一個戚繼光的出現。
 
文官制度的完全成熟,正是統治機構的死亡之時,人間的制度有時就是這樣吊詭的。「任何系統接近了完美操作性,也就接近了自身的死亡」法國的鮑德里亞如是 說,這句話十分完美地體現在明帝國之上。《萬曆》一書雖然沒有再作推論,但只要想一想,基本上以明朝政制作為藍本設計的清政制,難度會脫得掉這死穴嗎?只 要看看雍正朝所作的改革和張居正的改革,在手段和理念上有多相似,就知道,清之亡,不過是明亡悲劇的延續。
 
在下讀的時候,不時試圖理解為甚麼一定是1587?萬曆十四年不可以嗎?到最後才想通關鍵在於"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萬曆十五年之所以無事可敘,正是前面「張居正事件」、「立嫡事件」的「圓滿解決」的結果,一切權力間的平衡已到了 optimization。但這亦正是標誌了文官集團的勝利、皇帝和首輔的失望已到了極點、張居正的改革已完全失效、戚繼光的軍事改革亦盡成泡影,這亦等 如宣布萬曆中興已經完結,明帝國所有復興的機會都用盡了。所以在萬曆十五年,神宗、申時令正式承認了制度的不可違,而文官亦為制度的圓滿運作而欣慰,兩方 面在此決定消極地和解,也就使「我們的帝國」(黃仁宇在書中經常這樣稱呼明帝國,試圖模糊明代與中國的分別) 在1587沒有任何正面或負面的國事出現。以後而來的,便會是對這次和解的反動:神宗廿多年不上朝以對文官集團報復;而文官集團則只能在制度下任由皇帝宰 割,等這名「玩野」的「昏君」晏駕──如果不是「道德」的作用,文官們推萬曆皇帝下來,或加個「攝政」之類的東西上去,反而可能讓明朝國祚延長多幾十至百 來年;只是安於「人臣」之份萬曆朝文官沒有這樣的膽色。這樣的朝廷,便單單成了一個自轉的機構,制度憑本身的功能繼續維繫帝國的面貌,和植物人沒分別。配 合當時全世界的急速發展來看,決定抱殘的明帝國當然是死路一條的,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歷史的必然」。
 
《萬曆十五年》這書包含了對中國整套管治歷史的分析,甚至從中國各朝代立國的儒家精神去看中國歷史,看當中各種制度如何在一種「求和」的態度和理念中被設計和運作,作用在管治和受治的各階層上,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大歷史觀」了,實在教人眼界大開。

(本文又載於香港教育城。)

Saturday, June 9, 2007

羅蘭‧巴特《明室》

從書展買回來的書中,第一本給KO的是羅蘭巴特的《明室》。書的副題叫「攝影縱橫談」,大概是用來騙那些自命專業的「攝影友」的,書中其中一個最重要的訊就是「業餘(未到專業)」的攝影者拍的攝影才是最貼近攝影的真諦的。

書中有一大部份在談論攝影和照片的本質問題,真的會讓人以為羅蘭巴特是走「現象學」的路的。但事實上他是用了傅柯的「權力」理論(或者不該說是他用了傅 柯的理論......算了,說得簡單點),來解構「觀看」這一個概念。(又可以調過頭來說是用了「觀看」的概念來說明了「權力」的理論吧。)對於照片如何 做成一個話語權力的傳達,他說得是很深入而且風趣的。

照他的論述來說,除了照片,好就沒有甚麼載體是真的能呈現出真實的。這對寫作的人和玩藝術的人(甚至愛拍照的人)來說可能是一個巨大的衝擊。但在下讀的時 候,發現了一件事,羅蘭巴特不知道現代改相技術和數碼相的普及化發展至甚麼地步。現在,照片上的論述,不一定證明某東西真的存在過。

再想一想,照片是「肯定」,是粗獷的暴露,那「執相」是甚麼?是把唯一真實收藏、虛偽化,還是把暴露變得柔和,以至令人感不到那強大的力量,極至覺得其不可信? 這樣一想,真的見到「解構」有多麼無堅不摧。

不過對在下來說,羅蘭巴特這本書的優點在於夠薄。好了,在下這篇epitext就是要說明,《明室》是一本「夠薄」的書。

Friday, May 25, 2007

麥o麥漫畫

有衝動看麥o麥,想也不想,便上圖書館拿走了四本。

麥o麥之好看在其敘述接受者(narratee)與隱含讀者(implied reader)的差距大──在麥o麥漫畫中,敘述者用的是一種小朋友的語調,回想麥o麥漫畫最初刊載的地方(《星期日號外》),可知其定位不是那麼天真的小朋友,即是,narratee是小朋友,但implied reader是成年人──,所以我們讀時覺得和作者(或者應該是隱含作者implied writer;原則上讀者能假定自己是implied reader來接受implied writer藉narrator所作的敘述)親近,而且可以一起取笑人物的低能,或者,做出作者預期的感動反應讓在下嘗試用通俗一點的方法來說,因為講故仔的人用了一種高高在上而且措辭頗為刻薄的姿態,來講述──有時甚至加上醜化──故仔中角色的形象和經歷,由於角色的特質和行為都過度低能,所以聽故仔的人絕不可能把自己「代入」故事主人翁。因此,讀的人會覺得麥o麥麥兜等角色全部都「超低能」。

讀者把自己當成implied reader來看故事,就是所謂的「代入」了。有時聽一些評論說好小說/好劇集要讓讀者觀眾能「代入角色」,這基本上是要簡而言之。不過最大問題就是有不少較低層次的觀眾或讀者真的會不斷嘗試把自己當成被敘述的主角,這是很無聊,而且很危險的。把自己當成作者的創造物,換句話說,就是把自己出賣了。人把自己當成了肥皂劇或小說的主角,當中當然可以尋得一些快感,這亦可以是一種文藝的功用,就如白先勇說的「代人流淚」;在下說的「出賣」,是人在虛擬的作品世界中尋得快感後,並沒有重新把自己的身份變回implied reader/reader,而是繼續沉迷於虛擬的世界中,再而用角色的特質來教育──或用《聖經》一個很實際的詞語,「模鑄」──自己,使自己漸漸有了虛構人物的性格,也可能不設實際地期待人物的遭遇在自己身上發生;這就是把自己賣給作者了。這是作者始料不及的後果。

回頭繼續談麥o麥。麥o麥的敘述格局是沒要求implied reader和讀者「代入角色」的,否則,這些漫畫就就不成幽默的效果,也不會讓人感動(或者說不是作者所期待的那種感動)。

當閱讀行為開始了,這個敘述格局就會開始變化,一般來說,最理想的格局是讀者「假扮」implied reader,也就是作者進行「寫作行為」的指定對象(因此有人把implied reader引申為「理想讀者」),這個格局下故事的敘述就可以發揮最佳的效果,讀者該能最佳地得到作者想要傳達的。但有時候,因為真實讀者本身的背景和閱讀方式,當中的格局很可能有偏差。其中一種是讀者在閱讀過程中的定位,定得越過了隱含讀者,走近了敘述接受者,甚至是「角色」(這本來不是敘述行為的構成成份)的位置;簡當來說,就是以上說的「代入角色」,把自己當成「被敘述」(narrated)的對象。這是個非常不理想,但又是很多人誤以為是好的「視點」。

舉個例,人讀到一篇麥o麥故事,裏頭談到「德和燒味」老闆(即是校長)為了內地女友阿花而成立「春田花花幼稚園」時,在預設的格局下,讀者該會覺得有點無理,角色有點「冇腦」,亦會對「校長」的遭遇有點同情,總之,用最空泛的詞語去表達的話,就是「好笑」。

假如讀者是一個曾為女朋友傾家蕩產,最後還得個「吉」的人──他讀的時候,很自然會「代入」了角色──那他不會覺這故事很好笑,因為人不會承認自己是可笑的。這時候故事就會引發讀者超乎預期的感觸反應,而且覺得自己被諷刺、取笑或憐憫。某程度上,這就是所謂的「有共鳴」,不過是比較表面的一種,不是呼喚人的某種共同感覺的那種較深層的。這樣而來的自悲自憐,可是很多青年人或自戀人士熱切追求的;這也是為甚麼時下有些很膚淺的小說、情歌歌詞會深受人喜愛。

那如果讀者又不覺得麥o麥好笑,又不感動,只覺無聊呢?那有兩個可能性:一,讀者無心閱讀;二,讀者把自己「等同」了角色,也就是「過度代入」,確認自己是低能的──因為他可能擁有麥o麥麥兜等角色的大部份特質,更有相同的思考方式。想想看,麥o麥和他的朋友是不知道自己的幼稚的,他們知道的話,也會覺得事情無聊。

Monday, April 16, 2007

被誤解的文字

今天在《明報》〈世紀〉版讀了一篇很有趣的文章,是談簡化字如何被香港台灣一些不懂漢語發展的人誤解,以致被攻擊。此文有趣在明護實反,終旨在指出維護簡化字之不當。

文 章作者說以「喪失繁體字所蘊含的文化意義」為由來反對簡體字的人是「葉公好龍,好而不古」,即說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很多簡化字是在「復古」。言下之意,不少 繁體字的出現是在「非古」了。文中作者舉「云」為「雲」之本字,這是正確的;但看來他沒想到為甚麼要有「雲」字,而不復用「云」指「雲」。情況像「燃」 「然」、「華」「花」差不多,高中大學生大部份都明白那是本字字義指涉較多,因為要便利溝通,故有後起字。現在倡「云」代「雲」,可算是為了減慢中文見字識義的速度,以求達到另一層次的文字溝通效果吧。文章作者這種隱含的說法一看而知是不合理的,因此在下認為他是在諷刺簡體字。

而 他舉的「尘」「众」等,是另一類簡化字。尘、众的意思和「塵」「眾」沒有兩樣,情況和「云」「雲」是不同的。在熟習繁體字和古文的人的角度,尘、众一類的 字是古字,就算有一天廢了簡化字,他們仍是古字,這根本與他們有沒有被列在簡化方案的字表中沒有關係。而這些古字,如果多人用的話,自然也成了「繁體人」 的日常用字了,和是否「好而不古」是不相干的,這不是愛好不愛好的問題,是用不用的問題;正如愛古文的人平日說話不多之乎者也,並不能因此說他「好而不 古」。

其後作者談「六書」與簡化字的簡字規則,他的觀點是人熟悉了簡化字的簡字規律,就明白簡化字造字不多,不違六書。老實說,簡化字的復古味道確實很重,古人的用字法例如通假(其實即是寫別字),當中就用得最多。這其實不是一般人不滿簡體字的要害,如果人人讀「王后面有胡子」都能理解一致的話,通假確實不成問題的。真的挑起「六書」這個陣地的是簡化字「約定俗成」的簡字方式。簡化字經常以「約定俗成」為盾牌把一些文字的三分一或四分一「借代」原字。該文作者說,這不是造新字,是「用字之法」,因此就和「六書」沒衝突的。這樣的說法明顯有隱題──人人都懂得原字字形的話。人都知道「医」的本字的話,那當然不會有甚麼對漢字本源不理解的人文問題,也會明白這沒有「忽略六書」,因為根本和「六書」無關。由此可見,作者是想指出學校在教簡化字之前,須先教繁體字;先教「六書」,然後教簡化規則。在中小學學習階段,通常不易兩者兼行的,那取捨之下,當然是捨後取前的。那麼,其實他就是繞個圈來反簡化字。

由這點又引申出,行簡體字教育便少了文盲,因為簡體字筆劃少,易掌握,易學。老實說,拼音字更易學,26個字母,我手寫我口。「咁不如廢方塊字用曬羅馬拼音丫?」──這句正是該文作者秘而不說的心底話。


接下來作者談「古文也完全可以用簡化字來印」,這才真的「寸嘴」了。作者說他也曾藉簡化字去推識繁體字。這真是不容易的,在下這種自小學繁體字的人反過來學 「簡單易學得多」的簡體字時也不能說不感困難,這就對比出文中作者的天資過人了。「我可以,你不可以,即是你懶喇!」這當然不是那作者說的,但在下讀來就 有這樣的感覺了。當然,這是在下的個人所感,完全不代表甚麼,絕不成理據,所以在此聲明:是野人認為該文作者「寸嘴」,不等如作者真的「寸嘴」。

文中作者其後還提及簡體字方便在小字體的編印下閱讀,減少眼力和精神的虛耗(在下看還可以拯救地球),因此大陸實在不需要恢復使用繁體字。這真是真知灼見: 想輕鬆的讀繁體字就要買個大一點的顯示器了──繁體字是中產的專利品,是身份的象徵,是讓人發奮圖強力爭上游的原動力。「簡體字使人不思進取貪圖逸樂 呀!」括著這句當然又是在下說的,該文作者還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與大陸對著幹。


原載:屏風

《開放的作品》Umberto Eco

這 幾天大致攻破了Eco的《開放的作品》(不明白的就由它不明白好了,在下「讀完」的定義是基於這點的)。當中提及的「開放性」,在下讀後發現原來是比 「接受美學」或「讀者反應」更走前了小半步的。「開放性」理論(Eco已把它當成了一套理論)集中點不是「讀者」,而是「作品」,開放性不等同讀者可以誤 讀亂讀,作者可以死去。而是作者賦予作品巨量信息和義涵,企圖保留一些重要的信息,一起傳給讀者(當中又涉及了很多系統和秩序變化的問題,和「信息學」有 關)。而讀者則因為文本的開放性而可以有選擇地決定閱讀方式。在這樣的閱讀過程中,閱讀過程一定是被延長了的,而這閱讀過程是會隨時間而變得更複雜(我們 讀的是符號),內涵甚至會因而增加。

以上是在下的初步理解。

Eco的講論大概就在這兒停了。他的理論看來是因批評文化而 設的,但由其論說中,確實看到文學除了權力收發以外的一些意義。尤其當我們明白作者就是讀者 時。文本的開放性(甚至無限)使閱讀成了一個不停發展的過程,亦是接受文化語境和批評文化的同時進行。作者建構的不只是自我,亦是文化的一個構成物;作者 亦不只是輸出信息,亦在提供一個可供顛覆和延續的信息。而閱讀則成了接受世界、理解世界和欣賞世界的方法。雖說這論調看來很「古典」,但把文本看成一個保 存文明和發展文明的基石(其實Eco一直談的是「work」,即所有藝術作品),有時候聽來比把文學集中於「作者」或「讀者」或「呈現」之上好得多。

由此引申出來的便成了一個很偉大的信念,人寫作不是單為自己或為別人或為「寫作」,而是參與文明的發展。Eco的理論不太理想化亦不太反經典,讓人聽來覺得「中庸」,也就是順耳和安心吧。尤其在解構和左派的洗禮後,讓人對文學再有回一點點純真的感覺。

大概以上對《開放的作品》的理解是不大確切的,還望讀過的朋友指正。

原載:屏風

天工開物‧栩栩如真

人物終極法則

斷斷續續的用了個多月來讀這部《天工開物‧栩栩如真》(在下真沒有一氣呵成讀書的能力的,除了一本米蘭‧昆德拉的《生活在他方》),讀它時的興奮,確實不會比讀《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為低。

在 下會說,《天工開物‧栩栩如真》是一本十分大膽的小說,作為初級讀者,我們一定會以為這是一本自傳式小說;雖然,我們可能真的可以找到很多證據去說明,作 者把很多人格的向面投射到了隱含作者之上。其中一個很好玩的地方就是與「顯文」對仗的名字,這樣的去敘述,確實是對小說敘述的極大挑戰。

對 於不喜歡,甚至沒寫過小說,更沒可能思考過小說敘述的無限可能的人來說,也許會覺得《天》是一本無病呻吟,把玩當代文學理論和心理分析理論的「偽文學」創 作。但對於愛寫小說的作者來說,《天》對於作者─人物─讀者間的溝通和對話實在是作了一個十分精采的探討。大概不少寫過小說和讀過卡爾維諾的人都想過,可 不可能在小說中敘述作者和人物的交往呢?亦即是讓兩者在小說的同一場景中出場並且有小說角色的行為動作。在下在初寫小說之初,就想過作者和人物對話,同時 被敘述的可能,那一次不成功的探討留了在一篇未發表(未有時間整理刊登)的小說〈女主角〉中。要作這樣的嘗試看似簡單,不過是把一個略帶荒謬的概念用小說 形式表達出來吧。但寫起來有多困難,大概只有認真嘗試過的人才體會得到。如何讓那個超越真實和想像的情景在自然的情節鋪排下出現呢?如何讓兩個世界崩潰的同時容許新生命的出現呢?董啟章就有能力解決了這兩個大難題,實在不由得人不說句「服」。

在下覺得《天》是可以和《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我們或會注意到在《天》中這書多次被提及)作個平行分析的。兩本小說同樣有後設傾向,或者說都是後設小說。但兩本書探討了「讀」「寫」行為的兩個方面。《如》嘗試了把小說敘述的無限可能展現,而且積極地要把讀者拉進小說中,那大概叫做「參與寫作」,在下覺得這還可說是企圖「敘述讀者」;《天》做的探討是從另一方面著手的,它是在探討「被敘述的無限可能」,這不只是人物的被敘述,書的最後已出現了栩栩對小冬小說的續寫,這是利用敘述層之的差異,嘗試由人物(被創造者)敘述作者,被敘述者反向敘述敘述者, 把敘述行為延續的同時倒轉......這是足以讓人震撼的。這樣的做法本來是會讓小說的世界崩潰的,正如小說敘述讀者的時候真實讀者應該會被排擠到小說以 外,但正因為沒有讀者就沒有小說,這個看似荒謬的情景被原諒了,成了閱讀的新可能;同樣地人物敘述作者把小說的終結無限延展,這樣小說世界就在崩潰中再重 組,形式新的可能世界。這就是《天》所做的其中一個寶貴探討。

也許有人會認為被造者敘述創造者,這是大逆不道的,反基督的。但我們不能忘掉是創造者賦予被造者創作力的,那不等同被造者僭越地以敘述創造者的行為來取而代之。人物沒有越過本份,而是發揮人物作為人物的本份而已,這就是人物的終極法則。栩栩成了人物的典範,這是小冬的栩栩,也是栩栩的栩栩。

至今在下只讀到這些,心理分析方面,不是在下的專長,就無謂自揭底牌了。以上的幾隻字,大概還有很多缺漏,待日後思考多點後,看看可不可以補充多一點。

原載: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