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April 16, 2007

被誤解的文字

今天在《明報》〈世紀〉版讀了一篇很有趣的文章,是談簡化字如何被香港台灣一些不懂漢語發展的人誤解,以致被攻擊。此文有趣在明護實反,終旨在指出維護簡化字之不當。

文 章作者說以「喪失繁體字所蘊含的文化意義」為由來反對簡體字的人是「葉公好龍,好而不古」,即說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很多簡化字是在「復古」。言下之意,不少 繁體字的出現是在「非古」了。文中作者舉「云」為「雲」之本字,這是正確的;但看來他沒想到為甚麼要有「雲」字,而不復用「云」指「雲」。情況像「燃」 「然」、「華」「花」差不多,高中大學生大部份都明白那是本字字義指涉較多,因為要便利溝通,故有後起字。現在倡「云」代「雲」,可算是為了減慢中文見字識義的速度,以求達到另一層次的文字溝通效果吧。文章作者這種隱含的說法一看而知是不合理的,因此在下認為他是在諷刺簡體字。

而 他舉的「尘」「众」等,是另一類簡化字。尘、众的意思和「塵」「眾」沒有兩樣,情況和「云」「雲」是不同的。在熟習繁體字和古文的人的角度,尘、众一類的 字是古字,就算有一天廢了簡化字,他們仍是古字,這根本與他們有沒有被列在簡化方案的字表中沒有關係。而這些古字,如果多人用的話,自然也成了「繁體人」 的日常用字了,和是否「好而不古」是不相干的,這不是愛好不愛好的問題,是用不用的問題;正如愛古文的人平日說話不多之乎者也,並不能因此說他「好而不 古」。

其後作者談「六書」與簡化字的簡字規則,他的觀點是人熟悉了簡化字的簡字規律,就明白簡化字造字不多,不違六書。老實說,簡化字的復古味道確實很重,古人的用字法例如通假(其實即是寫別字),當中就用得最多。這其實不是一般人不滿簡體字的要害,如果人人讀「王后面有胡子」都能理解一致的話,通假確實不成問題的。真的挑起「六書」這個陣地的是簡化字「約定俗成」的簡字方式。簡化字經常以「約定俗成」為盾牌把一些文字的三分一或四分一「借代」原字。該文作者說,這不是造新字,是「用字之法」,因此就和「六書」沒衝突的。這樣的說法明顯有隱題──人人都懂得原字字形的話。人都知道「医」的本字的話,那當然不會有甚麼對漢字本源不理解的人文問題,也會明白這沒有「忽略六書」,因為根本和「六書」無關。由此可見,作者是想指出學校在教簡化字之前,須先教繁體字;先教「六書」,然後教簡化規則。在中小學學習階段,通常不易兩者兼行的,那取捨之下,當然是捨後取前的。那麼,其實他就是繞個圈來反簡化字。

由這點又引申出,行簡體字教育便少了文盲,因為簡體字筆劃少,易掌握,易學。老實說,拼音字更易學,26個字母,我手寫我口。「咁不如廢方塊字用曬羅馬拼音丫?」──這句正是該文作者秘而不說的心底話。


接下來作者談「古文也完全可以用簡化字來印」,這才真的「寸嘴」了。作者說他也曾藉簡化字去推識繁體字。這真是不容易的,在下這種自小學繁體字的人反過來學 「簡單易學得多」的簡體字時也不能說不感困難,這就對比出文中作者的天資過人了。「我可以,你不可以,即是你懶喇!」這當然不是那作者說的,但在下讀來就 有這樣的感覺了。當然,這是在下的個人所感,完全不代表甚麼,絕不成理據,所以在此聲明:是野人認為該文作者「寸嘴」,不等如作者真的「寸嘴」。

文中作者其後還提及簡體字方便在小字體的編印下閱讀,減少眼力和精神的虛耗(在下看還可以拯救地球),因此大陸實在不需要恢復使用繁體字。這真是真知灼見: 想輕鬆的讀繁體字就要買個大一點的顯示器了──繁體字是中產的專利品,是身份的象徵,是讓人發奮圖強力爭上游的原動力。「簡體字使人不思進取貪圖逸樂 呀!」括著這句當然又是在下說的,該文作者還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與大陸對著幹。


原載:屏風

《開放的作品》Umberto Eco

這 幾天大致攻破了Eco的《開放的作品》(不明白的就由它不明白好了,在下「讀完」的定義是基於這點的)。當中提及的「開放性」,在下讀後發現原來是比 「接受美學」或「讀者反應」更走前了小半步的。「開放性」理論(Eco已把它當成了一套理論)集中點不是「讀者」,而是「作品」,開放性不等同讀者可以誤 讀亂讀,作者可以死去。而是作者賦予作品巨量信息和義涵,企圖保留一些重要的信息,一起傳給讀者(當中又涉及了很多系統和秩序變化的問題,和「信息學」有 關)。而讀者則因為文本的開放性而可以有選擇地決定閱讀方式。在這樣的閱讀過程中,閱讀過程一定是被延長了的,而這閱讀過程是會隨時間而變得更複雜(我們 讀的是符號),內涵甚至會因而增加。

以上是在下的初步理解。

Eco的講論大概就在這兒停了。他的理論看來是因批評文化而 設的,但由其論說中,確實看到文學除了權力收發以外的一些意義。尤其當我們明白作者就是讀者 時。文本的開放性(甚至無限)使閱讀成了一個不停發展的過程,亦是接受文化語境和批評文化的同時進行。作者建構的不只是自我,亦是文化的一個構成物;作者 亦不只是輸出信息,亦在提供一個可供顛覆和延續的信息。而閱讀則成了接受世界、理解世界和欣賞世界的方法。雖說這論調看來很「古典」,但把文本看成一個保 存文明和發展文明的基石(其實Eco一直談的是「work」,即所有藝術作品),有時候聽來比把文學集中於「作者」或「讀者」或「呈現」之上好得多。

由此引申出來的便成了一個很偉大的信念,人寫作不是單為自己或為別人或為「寫作」,而是參與文明的發展。Eco的理論不太理想化亦不太反經典,讓人聽來覺得「中庸」,也就是順耳和安心吧。尤其在解構和左派的洗禮後,讓人對文學再有回一點點純真的感覺。

大概以上對《開放的作品》的理解是不大確切的,還望讀過的朋友指正。

原載:屏風

天工開物‧栩栩如真

人物終極法則

斷斷續續的用了個多月來讀這部《天工開物‧栩栩如真》(在下真沒有一氣呵成讀書的能力的,除了一本米蘭‧昆德拉的《生活在他方》),讀它時的興奮,確實不會比讀《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為低。

在 下會說,《天工開物‧栩栩如真》是一本十分大膽的小說,作為初級讀者,我們一定會以為這是一本自傳式小說;雖然,我們可能真的可以找到很多證據去說明,作 者把很多人格的向面投射到了隱含作者之上。其中一個很好玩的地方就是與「顯文」對仗的名字,這樣的去敘述,確實是對小說敘述的極大挑戰。

對 於不喜歡,甚至沒寫過小說,更沒可能思考過小說敘述的無限可能的人來說,也許會覺得《天》是一本無病呻吟,把玩當代文學理論和心理分析理論的「偽文學」創 作。但對於愛寫小說的作者來說,《天》對於作者─人物─讀者間的溝通和對話實在是作了一個十分精采的探討。大概不少寫過小說和讀過卡爾維諾的人都想過,可 不可能在小說中敘述作者和人物的交往呢?亦即是讓兩者在小說的同一場景中出場並且有小說角色的行為動作。在下在初寫小說之初,就想過作者和人物對話,同時 被敘述的可能,那一次不成功的探討留了在一篇未發表(未有時間整理刊登)的小說〈女主角〉中。要作這樣的嘗試看似簡單,不過是把一個略帶荒謬的概念用小說 形式表達出來吧。但寫起來有多困難,大概只有認真嘗試過的人才體會得到。如何讓那個超越真實和想像的情景在自然的情節鋪排下出現呢?如何讓兩個世界崩潰的同時容許新生命的出現呢?董啟章就有能力解決了這兩個大難題,實在不由得人不說句「服」。

在下覺得《天》是可以和《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我們或會注意到在《天》中這書多次被提及)作個平行分析的。兩本小說同樣有後設傾向,或者說都是後設小說。但兩本書探討了「讀」「寫」行為的兩個方面。《如》嘗試了把小說敘述的無限可能展現,而且積極地要把讀者拉進小說中,那大概叫做「參與寫作」,在下覺得這還可說是企圖「敘述讀者」;《天》做的探討是從另一方面著手的,它是在探討「被敘述的無限可能」,這不只是人物的被敘述,書的最後已出現了栩栩對小冬小說的續寫,這是利用敘述層之的差異,嘗試由人物(被創造者)敘述作者,被敘述者反向敘述敘述者, 把敘述行為延續的同時倒轉......這是足以讓人震撼的。這樣的做法本來是會讓小說的世界崩潰的,正如小說敘述讀者的時候真實讀者應該會被排擠到小說以 外,但正因為沒有讀者就沒有小說,這個看似荒謬的情景被原諒了,成了閱讀的新可能;同樣地人物敘述作者把小說的終結無限延展,這樣小說世界就在崩潰中再重 組,形式新的可能世界。這就是《天》所做的其中一個寶貴探討。

也許有人會認為被造者敘述創造者,這是大逆不道的,反基督的。但我們不能忘掉是創造者賦予被造者創作力的,那不等同被造者僭越地以敘述創造者的行為來取而代之。人物沒有越過本份,而是發揮人物作為人物的本份而已,這就是人物的終極法則。栩栩成了人物的典範,這是小冬的栩栩,也是栩栩的栩栩。

至今在下只讀到這些,心理分析方面,不是在下的專長,就無謂自揭底牌了。以上的幾隻字,大概還有很多缺漏,待日後思考多點後,看看可不可以補充多一點。

原載:屏風